传记写作的诱惑｜许知远

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

追随伟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传记写作的诱惑

 “传记是带有注脚的偷窥症。”罗伯特·斯基德斯基勋爵，举世闻名的三卷本《凯恩斯传》作者对职业的自我嘲讽，不妨碍人们这样评价他历时30年才完成的作品：“它一经完成，便进入了经典的行列。”2000年，他写就的第三卷《为英国而战》，在出版后更引起了全球轰动，荣获了在国际关系领域地位崇高的2001年年度的LIONEL GELBER奖。

斯基德斯基勋爵赢得的荣誉与尊敬，远远超越了人们对于传记作品的传统评估。这位华威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这样解释凯恩斯令人着迷的原因：“他永远不屑于陈词滥调，在任何问题他都投入自己的见解，甚至在理财上，他的想法都是别人无法预料、引人瞩目与原创性的。”

这个标准似乎同样适于解释这部耗时30年的作品，它力图从各个角度来洗刷人们对于凯恩斯的庸常印象，此外它包含的激情与坚韧也是我们这个瞬息万变的后现代世界所罕有的，它成了一场当之无愧的冒险：在一位伟大人物的丰富的内心世界和一个伟大时代的风云变幻中穿梭的冒险。

1970年，麦克米伦公司与斯基德斯基签订了一份合同：写作一本15万字的凯恩斯传，截稿日期是1972年底。这项漫不经心的合同很快就演变成一场无法预料的苦役。勋爵对于自己的能力缺乏信心，他是个历史学家，而“一个只对经济政策有兴趣的历史学家如何写作20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呢？”除去阅读浩如烟海的二手资料的重任外，他还必须得到尘封多年的凯恩斯未发表的经济学手稿，即使前首相麦克米伦本人也未能打破这一禁令。

“我花了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斯基德斯基多年后回忆说，答案很简单：开始学习经济学。他试图将历史学的描述性与经济学的逻辑性结合起来，毕竟，凯恩斯从不仅仅是名经济学家，他同样是哲学家、艺术鉴赏者、政治家、精明的投资者与双性恋者，经济学成就不过是他庞杂的情感与智力世界的一面而已。

1983年出版的第一卷涵盖了凯恩斯1883年—1919年的青年生涯，斯基德斯基着重将传主描绘成一个典型的剑桥文明产物：凯恩斯钟情于一切智力与情感的冒险，他与布鲁斯伯里团体的友谊，还有著名的同性恋爱情。这卷详实却与经济学少有联系的传记出版后，遭遇的批评远胜于赞扬，一些批评者讥笑说，作者热衷于将伟大的凯恩斯描绘成“一名鸡奸者”，但凯恩斯最喜爱的学生理卡德·康恩鼓励作者，说这部作品“令人印象深刻，趣味横生，写作优雅”。

在接下来的9年中，斯基德斯基继续顽强地加深对于经济学与经济政策的理解，1992年出版的第二卷《救星经济学家》，用简明的语言向读者描绘凯恩斯经济学的含义，它激起了赞扬淹没了批评。

漫长的写作之旅与前两卷的鲜明姿态，使得最后一卷的出版变成了一桩具有新闻意义的智力事件，充斥在全世界的媒体庆祝声，将斯基德斯基推向了我们时代最令人尊敬的知识分子行列。在最后一卷的《前言》中，斯基德斯基将30年工作的完成类比作爱德华·吉本写作《古罗马帝国的兴亡》。半生的努力之后吉本写道：“我不掩饰我最初的喜悦，我又恢复自由了，或许，我还将借此获得剩余。但我的骄傲很快减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清醒的忧伤，我将永久地告别令人愉快的老朋友……”

如果凯恩斯遇到你，他会喜欢你吗？斯基德斯基时常被这样问道，其答案是乐观、肯定。经过漫长相伴之后，作者承认，他已被凯恩斯深深的影响，从最初的15万字，到最终的100万字的三卷本，他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奥德赛之旅。拉尔森·爱默生说，追随伟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它将帮助你抛弃庸俗的日常生活，进入非凡境界。斯基德斯基勋爵的事迹则暗示我们，写作一部关于不朽人物的传记，或许是成为不朽的另一种方式。

作者 许知远

责编 李颖迪

排版 段新月